搜狐文化:《大先生》首演四天的演出,你觉得哪场最好?
赵立新:不一样,这就是话剧舞台的魅力吧。每一场都有特别不同的感受和展现,也有新的获得,可能觉得今天这场这个地方处理不好的,另外一场换一种处理方式就比较好,你有不断尝试的机会。
《大先生》剧照
搜狐文化:这回集中排练只有四天,这四天发生了什么?
赵立新:这四天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。事实上排练场所进行的单位排练时间确实是四天,31号首演,30号彩排,加上连排两场,29号和灯光、音效、走位置,这两天就没了,28、27、26、25四天排练,24号的白天我还在山西的晋中拍戏,晚上才赶回北京。
赵立新:这四天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。事实上排练场所进行的单位排练时间确实是四天,31号首演,30号彩排,加上连排两场,29号和灯光、音效、走位置,这两天就没了,28、27、26、25四天排练,24号的白天我还在山西的晋中拍戏,晚上才赶回北京。
但是从另外一个意义上,编剧李静在三年前就找到我,我们就有一个约定——把她搬上舞台。在我拿到剧本一年以后先进行了一次剧本朗读,原因有三个:第一是比较敏感,各方面都不太敢参与和介入制作成一个舞台剧;第二由于当时我排练的时间不是很理想,就变为剧本朗读的形式;第三我们也想试探一下,究竟观众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戏的接受程度是怎样的。排练了两次,在北师大的学校礼堂进行,剧本朗读之后,我对这个剧本的了解、消化和感受就更深刻强 烈了,也算是一直见证了这个戏的成长。
直到《大先生》去年获得了老舍文学奖戏剧最高奖,为它今后做成一部正式的舞台剧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开端。经过中间几易投资商,制作人团队不断地改变,一直到最后花落文化乌镇,这是由陈丹青先生从中搭桥牵线,再到最后导演定了王翀。整个过程经历了很多风雨和挫折。李静曾经感叹说,立新,我和你说句真心话,我感觉我写这个剧本都要比我们制作这出戏容易。做一部鲁迅这样的戏太难了。
经历了这么多,算是一个发酵过程吧,所以就产生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四天。就像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回复投资方一样,他说连这个秘密你都敢讲,我说四天与四十天没差,因为鲁迅一直在我心中没有离去过,这句话听起来很文艺,但是在这两三年的过程当中,这个戏一直在我脑子里,无数次的产生画面,产生音效,甚至是色彩,作为鲁迅的扮演者内心一直和这部戏在神交。这个四天真的可以载入中国话剧史的排练奇迹了,这是类似于一个自杀性的尝试。但是我们成功了。
搜狐文化:你为这个戏准备了三年,从最开始看完剧本到首演结束,对鲁迅的认识有哪些变化?
赵立新:很诚恳地讲,我最初接手这个剧本,是出于和李静惺惺相惜。她看过我所有的话剧,她欣赏我,了解我,几乎每一个话剧都做过剧评,我把李静当做一个知己。我也对她非常欣赏,她是一个才女,一个扎扎实实沉淀下来,有学问、有学养、有担当,脑子非常清晰,文笔又好的一个朋友。
我对每一部戏都非常挑剔和较真儿,接受一部戏首先要有激情,实在无法按奈自己,我才会做。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做过一部中国的原创话剧,因为没有任何一部戏能点燃我的内心,这样说很可能得罪中国原创话剧的作者们,但是我不怕,我是有话实说。十几年在海外的演艺生涯,我接触了太多优秀的国外的戏剧作品,回到中国,我对原创话剧是非常失望的,他们无法撼动我的内心,无论是表现当下还是再现历史,都是那么的虚假,那么的隔靴搔痒,那么的假大空,那么的浮皮潦草,简单化。要么就戴着个枷锁别别扭扭、尴尴尬尬地跳舞。很少能写出几个精彩的人物或是精彩的故事。它无法触动我,我不能欺骗自己。我也无须为了讨好市场搞什么爆笑喜剧、解压戏剧,我认为这种定义都是很扯淡的事情。你怎么知道观众不喜欢深刻戏剧,都是在为自己做不出来找借口。
戏剧本来就是一个挑剔的东西,把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掰碎了给你看,人们在生活中如何能够去抵抗住这么多的打击、打压、苦恼、烦闷、困扰、伤感、悲伤,能够继续去生活,戏剧给的是这方面的力量。它是一个很纯粹的东西,不是胡椒粉,也不是咖喱、香精,去调个味,讨个喜,这不是我心目中对戏剧的理解。所以我每年只做一部戏,甚至一部也不做,都是国外的经典,但是突然碰到了《大先生》,恰恰又是鲁迅这样一个特殊的剧,所以就巧了,我还开玩笑,说我把我出演中国原创话剧的初夜权交给了李静,但这是事实。
搜狐文化:李静说你是中国少有的知识分子演员。
赵立新:哈哈,她给我这么高的评价。
搜狐文化:在这个戏这么长的创作过程当中,有没有跟编剧、导演发生一些争论?
赵立新:我和李静的争论少一些,剧本朗读之后,我和她说,鲁迅和胡适、周作人,包括和梁实秋、林语堂这些文人打笔仗,不止是民国时期文坛上的八卦,是他们做人处事和参与社会的巨大差异,在本剧当中应该有体现。所以,后来有胡适介入,周作人原先是有的。我是希望有这些东西,因为这些人也是很了不起的,鲁迅一定是和够级别的人才在一起打架,他们打架的过程其实就是当时顶尖的文化思潮。五四运动以后,他们对中国的当代社会现状的认识的歧异,是由各自性格和观念决定的这对塑造鲁迅是有用的。
第二,我觉得需要减少鲁迅原文的东西,这个有专家学者和我持不同意见,他们觉得应该更多。我是觉得鲁迅的原文对于很多观众来说是陌生的,鲁迅的文笔、文风都很特别,如果硬生生搬过来去转述,丧失了李静作品当中原有的自我审视和冷静,以及她对鲁迅独有的认识,所以我劝她尽量减少一些原文的引用,而把鲁迅的思想观点转成她自己的话,介于鲁迅和李静之间的一个中间体的话语。
主要的一些争论是和导演王翀,王翀是一个80后的新锐导演,他也排了很多戏,我几乎都没有看过,第一次和李静一起见他,就觉得他有很干净很浓厚的文艺气质和不会让人不安的反叛精神,但具体不是很了解,心里没底。之所以仍旧决定和他合作,因为我从不拒绝尝试任何新东西,直感告诉我他会有新的玩意儿。正如在鲁迅博物馆,这部戏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时我说,我们开始了一次不知通向何方的旅行。因为我们在十月份发布会之前排了两三天,没有什么收获,反而产生了一堆疑惑。那个时候王翀自己对这个戏有很多并不成熟的想法,再加上他平常做实验戏剧,习惯了跟一帮年轻人,在剧场摸索,完全即兴地在现场反复尝试,突然产生了新念头,咱们去试试,试试过一会儿不行就推翻了。但我的排练时间就那么几天,卡得很死,没工夫陪他撒开了摸索。而作为主要演员,我有一堆问题,他回答不了。他很坦诚,他说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,我得回去想想。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要胸有成竹,对整个作品尽量吃得比较透,有自己的一套相对完整的导演构思,这样面对演员,面对现场出现的新的情况都会有比较合适的应对,在这方面起初我是不太满意的。
搜狐文化:你曾经说,和满台的傀儡演对手戏,没有演员之间的交流,感到孤独,是那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慨吗?
赵立新:其实不是,那时候连满台的傀儡都没有,只是找一个替代物,可能拿一个枕头当一个傀儡的脸,那很难受。在那一次之后,我非常严肃地跟王翀提出,如果真的想要傀儡这些元素的话,我希望你赶快把它们做出来,我需要看到他们是什么样子,而不是在说一个概念。本来演员在舞台上和傀儡交流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,是一次新的尝试,需要大量时间来磨合的。他们之后就找到了台湾的做偶的工作坊偶剧团“无独有偶”,但我真正见到这些偶就是我3月25号开始排练的时候了。
王翀对于传统戏剧,对于循规蹈矩的剧场表现形式很痛恨,很排斥,他的脑筋天马行空帮他赢得了很多新的戏剧呈现方式,这些都是很好的。同时问题来了,他不是演员出身,也不是导演科班学出来的,这带来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弊端,比方说表演节奏,比方说每一场戏所突出的重点,比方说每一个人物的塑造,他可能就会忽略了,要么他认为不太重要,要么他对这个不太敏感。他所敏感就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形式,打破旧的传统所展现的一种手法,这是他在乎和重视的。
但是排出来之后,他也发现了我刚提出的这些问题,即使用偶和傀儡,比方说胖子和瘦子,也都是有人物的,演瘦子要有瘦子这个人物在,要塑造瘦子这个人物,塑造人物就牵扯到表演,因为演员没有露脸,没有露身体,挡在面具后面,只能用声音去塑造,这个更难。
赵老师,横线之下,是失误没有录上音的部分,请您看看补充修改一下,实在多多麻烦,多多拜谢!
还有表演节奏,电影是剪辑的艺术,况且镜头给一个特写,观众就看不见别的,戏剧没有剪辑,舞台180度有时甚至270度的三面空间都有观众,表演节奏就非常重要。在两个人演对手戏的时候还比较容易控制,比如我跟朱安,我跟鲁瑞,我跟许广平,观众的视点集中在我们俩这边,但是一到群戏,比如说到后面革命者都上来了,王翀只是让他们像平常一样随便走,这样就乱了,表演节奏一乱,观众的视点就乱了,也不知道重点在哪,会疲劳甚至进不去你设置的氛围。所以我当时说这样不行,咱们必须排一下几个群偶的基本走位。
搜狐文化:整场演出都有摄影机在拍摄,会不会有影响,有没有新的体验?
赵立新:其实一开始有影响,摄影师扛着机器,在舞台上走来走去,我可能刚入戏,突然被他打断了,然后我就拉他,让他退到其他地方,或者我想让他拍一些东西。这个跟王翀商量了一下,王翀觉得应该让摄影机保持客观,我也同意他,后来就任由其到处乱窜了。这是一个新局面,一个极大的考验。像是你在不停的积蓄力量,而他在捣乱在泄力。排练的次数多了之后,摄影师也渐渐融入了表演,我们找到了彼此的默契,好不容易,但令人惊喜。
搜狐文化:你个人最喜欢其中哪场戏?
赵立新:都很喜欢。比较偏爱我把那一堆带血的面具推下舞台,走到已经死去的少年身边,躺下来跟他说话。
搜狐文化:最后你一个人用各地方言扮演多个傀儡开批判大会,那是在演绎文革吗?
赵立新:不是的,是演绎所有有独裁者,有统治者,有庸众,有革命者的时代吧。
搜狐文化:还有吃人。
赵立新:对,清蒸婴儿。所有专制时代都是那个样子。
搜狐文化:《大先生》的结尾质疑了革命,质疑了理想主义,爬上梯子,掀翻椅子,没有站上去,可是也没有给出解答。
赵立新:需要怎样的解答呢?鲁迅作为民国时代的一个作家,思想家,一个不太讨喜的文人,他只是用他的经验给出劝告、呐喊,什么样的事情不要去做,“这里就是天堂,无论谁跟你说这句话都不要相信”,这就够了。
搜狐文化:你对人类命运如何理解?
赵立新:比较悲观。我对自己很乐观,但是如果说对于人类,还是比较悲观的。
搜狐文化:2005年成立“赵立新戏剧工作室”,这个工作室现在还在吗?
赵立新:不在了。2000年我从瑞典回国,因为恩师鲍黔明让我回中戏教书,如今他已经去世了,真是世事难料。从2001到2006年在中戏认认真真地做了六年教师,后来觉得学校没意思了,就辞职了。2005年成立戏剧工作室,本想每年做一两部经典戏剧,后来对国内的戏剧环境越来越失望,就慢慢把工作重心转向影视。工作室的运营也很麻烦,就不做了。但是每年还在坚持自导自演一部戏,都是外国戏:《父亲》、《备忘录》、《审查者》、《婚姻风景》、《枕头人》等等。
搜狐文化:目前想导演的一部戏是什么呢?
赵立新:爱德华·阿尔比的《山羊》,争取今年内能做成。
搜狐文化:有没有想过导演电影?
赵立新:想啊,我就是导演系科班。现在在自己写剧本。不过我现在一年接六、七部戏,没有时间沉下来。
搜狐文化:出演这么多影视剧,有没有自己最喜欢的角色?
赵立新:当然有,《于无声处》里的小陈(陈其乾),懦弱,但是为了爱情又特别勇敢,还有《九河入海》里的冰与火般不同的海家孪生兄弟;曹操,张仪……
搜狐文化:孪生兄弟喜欢哪一个?
赵立新:弟弟,演哥哥的时候太隐忍、稳重,太小心翼翼,太累。弟弟比较吊儿郎当,玩世不恭,但是很善良、明大义,演起来爽快得不行。
搜狐文化:《曹操》只演前半生会不会遗憾?
赵立新:当然遗憾,但是如果发行得好的话,肯定会拍个续集,把后半生补全。
搜狐文化:你前一阵子刚演了《我不是潘金莲》里的县长史爱民,有些原著的读者说这本小说不太适合拍成电影,因为刘震云的小说议论比较多,偏逻辑哲学,你怎么看?
赵立新:我觉得这是少数人的看法,全国十几亿人看过原著的有几个?它被冯小刚这样的导演拍成电影,就会让更多人对这个小说感兴趣,这不是特别好嘛。而且这个故事里面种种的现实问题,比如上访、比如计划生育,能拍出来都有着很重要的意义。你看现在国内有多少一线导演,但是他们都在拍些什么,真正的当下草民生活的有几个人拍?都去挣钱了。把社会和民生问题绕过去,别说鲁迅,现在比鲁迅差十倍的人都没有。贾樟柯拍个《天注定》,好多人骂他讨好西方人,这就太心理阴暗了!他一直在坚持自己对社会和大众问题和生态问题的关怀,他总不能二十年都在讨好西方人吧。
搜狐文化:你写的剧本也是现实题材?
赵立新:肯定是现实题材。拍就拍真实的生活。
搜狐文化:未来怎么规划?
赵立新:减少接演的影视剧;做一些喜欢的戏剧;自己写剧本,导演电影;也可以写写小说,出书的时候赶个时髦做做签售,哈哈哈。